黎若凉

用爱来爱

[ 辉原果汁 ] 鬼贩子

* Happy Halloween! 是哪位好朋友的鬼节设定?

一点点新尝试。





 

在似乎漫长的睡眠之后,倘若你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张被你贴在床头的海报——不,是你贴在床头的海报上的那个人——好吧,其实也不是人,你第一句话会说什么?

 

王敏辉会说。

 

“鬼啊——!!!”

 

“嗯,难道你不是吗?”周士原反问。他笑得非常好看,是个好看的鬼。

 

当然了,如果不是因为好看,王敏辉也不会把他的海报贴在自己床头的。他心很细,对陌生环境进行了巧妙而不着痕迹的观察,得出结论认为此刻敌不动我不动王敏辉宜按兵不动,于是打了个哈欠,迟滞地抬手揉了揉眼睛,天真而含糊地嘟哝出一句台词:“我在做梦吧。”并且不忘将梦字改为前鼻音,以显示自己的混沌。

 

然后,他阖上眼,开始装睡。

 

可惜鬼倒是没有读心的能力,不然周士原就能轻而易举地发现,王敏辉七十迈的心跳中疯狂跳动着同一句话:我死了我死了我死了我死了……

 

又但是,周士原这么善解人意的鬼,就算读出来也不会点破。不过,他此刻需要王敏辉醒来,并且他感到这一本质上和“闭上眼睛捉迷藏就不会被人找到”的鸵鸟行为如出一辙,十分好笑,极度可爱,他决定自己有责任也有义务进行一次恶作剧。

 

“你不是在做梦。”他轻轻凑到王敏辉耳边说。使使劲也能当男低使的声音条件相当好,王敏辉的耳廓也很诚实。

 

耳根通红的王敏辉气馁地睁眼。

 

周士原说:“欢迎来到西方……”

 

“……极乐世界?”他接得如丝般顺滑。

 

周士原扶额。

 

“我是说,欢迎来到西方鬼一年里最盛大的万圣节。”

 

他说完,看王敏辉的反应,对方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点了点头。说实话,王敏辉现在这个姿势其实并不适合点头,很像一位脖子以下高位截瘫的病鬼在努力地复健。但他实在是有点尴尬,刚刚就是因为有点尴尬他才下意识地开始说烂梗的。作为409宿舍和徐均朔并列感受尴尬能力者第一名,王敏辉这个称号绝非浪得虚名。他不点头他还能干什么呢,周士原膝盖抵在床头,手掌撑在床上,他们俩现在的姿势与距离都相当危险。王敏辉恨只恨鬼不能再死一次,这导致他完全无法发动终极技能“我死了算了”。生而为鬼,他好抱歉。

 

他确实好抱歉。他以鬼的岁朝清供发誓,在他睁开眼之前,周士原对他来说都只是好端端贴在他床头的一张海报,芝兰玉树,眉眼如画,还不会说话。徐均朔信誓旦旦地告诉他,如果一个鬼把自己心上鬼的照片贴在床头,那么晚上睡觉的时候心上鬼就会入梦。王敏辉起初表示怀疑:这是你从人类世界听来的鬼话吗?

 

什么鬼话,徐均朔说,不是,鬼不都说鬼话吗。

 

王敏辉说:好歹是不是应该调整一下,鬼世界和人世界再怎么说还是翻转的。

 

鬼都知道,这两个世界互为倒影,相交的那道界线如同刀锋,凛冽明亮,明晃晃的人鬼殊途。

 

徐均朔略加思考,十分爽快地挥手:不然你贴在脚边?

 

王敏辉去捂他的嘴:算了算了!

 

作为一个十分勤勉而真诚的鬼,王敏辉发觉人话是真的不可信,反正周士原是从来没有入过他的梦。他为此真情流露出一些悲伤,有些茶饭不思的征兆,托着腮坐在桌边一小口一小口地喝鸡汤。

 

顾易和女朋友视频完依依不舍说了三百声再见了哥之后,终于舍得转过头,非常担忧地看着他:“妹妹,你没事吧?再这样下去,你脸上掉得二两肉也没有了。”

 

徐均朔塞了满嘴鸭肉,腮帮子鼓鼓囊囊地点头附和。鸭子是在忘川里游的番鸭,很大很肥很白,徐均朔吃得很尽兴。他吃东西总是好香,大口又卖力,王敏辉和他一起吃饭时时常感受到自己吃得不够努力。虽然鬼也不会感到饿,他不明白为什么鬼也要吃饭。

 

“照你这么说,”徐均朔说,“鬼不要吃饭,不要睡觉,不要有七情六欲,那做鬼还有什么意思?”

 

好好好,王敏辉才不跟这个辩手理论,他讲道理的时候和吃饭一样气势汹汹。鬼和人其实区别有点大,不会饿,不会困,还会飘,但鬼当然可以吃饭,也可以睡觉,那么饭还是要吃,觉还是要睡,当然鬼也是要爱的。

 

但是爱周士原这件事属实是场意外,或者说,他本来只把他当作一场意外来随便爱一下子。倒也不是没有东西方联姻或者私奔的先例,比如福斯塔夫和杜丽娘,梁山伯和玛格丽特,搞得轰轰烈烈山无棱天地合,搞得几百年几千年了大家还时不时说,那个,想看私奔文学了,能借一部说话吗?

 

也没什么特殊的禁令,但东方鬼么长居东方,渡人有三宝,孟婆汤生死簿和六道轮回,忘川里的番鸭记忆只有七秒,因而好处是被捉走拔毛也是无痛的。每当中元佳节来临之际,鬼也开始蒸馒头包饺子粘糖瓜,欢庆一年一度的盛大节日。至于西方鬼,他们是不过什么中元节的,他们过的是万圣节,那一天鬼扮成人再扮成鬼——不知道有什么意义——挨家挨户互相讨糖吃。据可靠农业小报报道,这几年来的万圣节南瓜用量不断增长,农民忙得脚不沾地,正在商量罢工抗议。

 

王敏辉读完报纸头条,把网页弹窗关掉,继续读书。心想你们西方鬼讲话真是一套一套,不管什么鬼可不都是脚不沾地吗?

 

他是在一个介于中元节和万圣节之间的日子里第一次见到周士原的。一次未经大肆宣传的,东西方之间的小型联谊。那是去年的事了。联谊来的鬼似乎彼此都是好朋友,有东方的,有西方的,那时候王敏辉还在如火如荼地复习研究生考试,成天闷在自己房间里念念有词,被徐均朔执着地拉出来换换脑子。

 

周士原也在其列。很帅,反正就是很帅,属于丢在混乱当中也能一眼被认出的类型,他穿长风衣,把腰带塞进口袋,好像医生,王敏辉甚至想自己可以和他比一比谁的腿更长,但事实上他只是坐在角落里一边往嘴里扔柿种一边背诵马哲。

 

他起初没有喝酒,只一边吃下酒菜一边背书,时不时抬头找找周士原,多看几眼就熏熏然。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周士原叫周士原,心中的感慨利落且隐晦:长风衣好帅,那个长风衣的男的好体贴,好绅士,碰杯的时候好有教养,倒酒也倒得很刚好,虽然听不见他在讲什么不过大家都笑了,又在开酒了,是不是家里很有钱,搞不好有很多暧昧对象,好,怎么回事,想太远了,但真的好帅。

 

当晚他只想做个划水的好学生,没想到徐均朔串通众鬼,给他整了个重头戏。小车轮骨碌骨碌,十八岁的蜡烛火苗迎风摇曳,蛋糕表面的奶油开始融化。徐均朔像一只小陀螺,小陀螺高高兴兴飘来飘去,把大家都聚拢:我们给敏辉补过一个生日吧!王敏辉于是合上书走上前,开始接受大家的生日祝福。

 

其实前几天他生日正日子的时候,王敏辉自己在屋子里对着手机摄像头絮絮叨叨说了一小段话。最后一块切片芝士蛋糕上有颗红彤彤小樱桃,还不算太坏,他假装那是蜡烛,假装吹灭,再发表感言:“嗯,很高兴,其实也不太高兴,又长大了一岁。就是,这个生日过得也比较草率吧,毕竟现在忙着准备考试。希望明年就能开开心心过一个尽情的生日。然后现在我来许三个愿望,再把你吃掉。”他最后一句是对芝士蛋糕说的,因为再不赶紧吃掉就要落烛油了。

 

现在他又把三个愿望重复一遍,大家起哄一定让他把第一个说出来。天哦,鬼起哄也是中气十足。切蛋糕,先切蛋糕!赵超凡说。不行不行先说愿望,先说愿望!徐均朔说。王敏辉手里握着蛋糕刀,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试探着下刀切了一下,“好软,”刀口淹没在蛋糕里,“怎么这么软?”又小小声地说,“希望我和大家都天天开心。”

 

周士原就站在他右边,作势握他右手:“我来吧。”

 

“那个蛋糕真的好软哦朔。”事后复盘,记忆碎裂,王敏辉唯独对此耿耿于怀,“我感觉一用力它就会碎掉。”他为什么对这个细节印象深刻,因为在当时当地,这确实有够让他手足无措一下子的。幸而有周士原察言观色,立即接棒他的无措,以握手术刀的精细气质总算磕磕绊绊搞定了这块蛋糕,王敏辉帮不上忙,在一旁袖手。袖手怎么行呢?现在他来打听这个妥当帅哥是什么背景了。针对他的问题,徐均朔甩出一串称谓:“哦,你说周院,亏亏,周医生,”他夸张地挥挥手臂,“带帅哥,特善良,真的,贼好,还好有钱,究极带富翁。”

 

看来徐均朔的正常词库还没有苏醒。王敏辉从珍贵的复习时间中省出一些用于搜索周士原,发现他是个不停亏钱的歌手,在西方略有名气,于是去*宝自费购买了他的海报,贴在了床头。真的好帅,贴完他默默欣赏一番,而且温柔,好像尴尬的褶皱都能被抚平似的。

 

他也忧伤过一阵子,在复习专业课的间隙,甚至有点多情地在乐句缝隙里设想了一些周士原的影子。因为这个人实在是太好了嘛。把成功切下的第一块蛋糕小心翼翼移到托盘里递给他,那一刻王敏辉脑子里闪过一个想法,有点可惜哦,这种事不知道还会不会有第二次。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递一块蛋糕这种事,闭上眼睛随便修个三分钟应该就可以。不过他也只是低落一小会而已,王敏辉不爱做无用的感喟,不如学习。

 

临到头来,他考研成功,上一年许的愿望都快忘了,这一年的生日刚过完了,周士原当然是没有出现,他本来已经接受了这件事,结果现在突然出现在这个看起来是周士原家的地方,真是世事一场大梦,鬼生几度秋凉。周士原看着他的眼神还很抱歉,很深情,王敏辉只好不停催眠自己这家伙大概看什么都深情。周士原说对不起对不起:“可是你的生日不是又快到了吗,我很想和你一起实现生日愿望的。”

 

“所以和去年生日一样,就让你喝了一点酒,把你带过来了。”

 

王敏辉瞳孔地震。什么叫“和去年生日一样”?

 

“原来是真的忘了啊,”周士原低落地叹了口气,“我还以为你喝了酒就忘事是他们编来蒙我的。”

 

糟糕的台词,绝对是糟糕的台词。王敏辉心里出现一个小鬼,不停揉脸不停暴走,小鬼虚张声势地咆哮说周士原你是不是最近在演什么上世纪韩剧里的经典霸道总裁?赶紧,立刻马上出戏!

 

但他又确实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可能真是喝茫了。周士原从身后拉过一把椅子,在床边坐下给他娓娓讲解,像个探望因脑震荡而失忆的倒霉病鬼的家属。

 

家属,哦,家属。王敏辉你胆子好大!胆子很大的王敏辉尽力抑制住自己的心理活动,灯光打在周士原的脸上,他的睫毛好像蝴蝶翅膀。王敏辉赶紧抬手揉了揉鼻子,掩饰住上扬的嘴角。

 

大家那时候都喝嗨了,照理说鬼对酒精的适应是很好的,所以唯一的解释就是我们那天真的喝太多了,而且你在短时间内喝了很多,就会导致某些大脑中枢的活动被压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扯远了,我跟你讲话的时候你还没喝那么多,还能抓着我的手镇定自若地给我解释机械唯物主义和形而上学。

 

然后后来我们还一起唱歌,周士原笑了起来,就,你知道吗,本来大家一起唱的那种,然后你突然哇——的一声,大家以为你是喝多吐了,结果发现你就是哭了,我帮你捋背问你要不要紧,你一边咳嗽一边对我说自己要死了,死之前的最后一个愿望是看看人和鬼世界交界的地方。

 

周士原最后说,“可是鬼是真的不会死的哎。”

 

王敏辉听到这里已经心好累,累得气若游丝。怎么会这样,他心里的小鬼长了脚,估计已经跑过一万米,气喘吁吁地崩溃:天哪,天啊,怎么会这样,而且是周士原啊,怎么会,唉,怎么,唉,算了唉,爱咋咋地吧。

 

他想想自己床头贴着的亏钱富豪周士原海报,痛心疾首地想……是不是还是喜欢海报比较保险。

 

“你怎么了?”周士原还用那种非常恳切的关怀声音问他,“你要不要紧,是不是头疼了?还是胃不舒服?对不起对不起,肯定是给你喝酒闹的。我是怕你不肯来,但我其实都没问你要不要来,你生日我也没好意思去,好像没什么合适的身份和立场……不解释了,越说越乱,太傻了,去给你倒杯温水。”

 

“没事,”王敏辉像投降一样说,“我没事。”

 

 

周士原说万圣节是个好日子,诚如斯言,西方鬼是把万圣节当一年中最郑重的节日来过的,南瓜刻成灯悬在房檐上,走在街上五步十步就有鬼小孩来抱住腿不让走,要往他们的南瓜灯笼里放糖果才能脱身。王敏辉穿着周士原的风衣,口袋里塞满了亮晶晶的糖,一路走一路分,街走尽了糖也分完了。路边的棚子里还有鬼现场化万圣节妆容,王敏辉跃跃欲试,但周士原脸上干干净净清清爽爽,他又不愿意顶着满脸的油彩了。最终还是周士原在厚厚一本图案册上点兵点将:“画个符吧。”

 

说是符,也还挺好看的,眼尾一双小小的恶魔翅膀。周士原很担心地左看右看:“不难看吧?”

 

“拜托,简直好看死了。”王敏辉说,“比起这个,你知道鬼画符吗?”

 

 

原典里是这么写的:万圣节前夜,所有的灵魂都在海天之际交汇,在回忆的森林,这是唯一遇见前世的机会。*据说能真正到达海天之际的机会,现在已经几乎不存,自然也不会再有遇见前世的可能。

 

“也许夜航船还可以去那里。”周士原说,“等我哪天不再亏钱的时候就买一艘。”

 

在此之前,从海角可以看到交界处的盛况这件事,还是周士原的秘密。坐在海角上的时候,周士原很贴心地给王敏辉围了围巾,虽然手法有点生涩,围得让他有点呼吸不畅。他的手臂伸过来的时候,王敏辉仍然感到自己身体很僵硬,忍了一小会,趁周士原不注意把围巾扯松了一点,心情还挺愉悦:至少能说明他确实没怎么给妹子围过围巾。

 

海角和人类世界的那一个也是相对的,周士原说在人类世界,这个海角叫做罗卡角,是整个欧亚大陆的最西点,有个诗人还为这个地点写了首诗,被刻在灯塔旁边的石碑上。王敏辉张望了一番,这里没有灯塔,也没有石碑,只是一块光秃秃的狭窄悬崖,但是远处有一些隐隐约约的亮光,像水一样蔓延过来。

 

“来啦。”周士原轻轻说。

 

那道刀锋仿佛结了冰,成为了光滑而明亮的冰面,新的灵魂脱去双足,自由地飘荡在冰上。他们经由那道翻转的薄门进入了镜像的世界,发现自己将不再需要饮食和睡眠,将卸下所有为人之时保存的负重,却仍然愿意像人一样度过。从海角看去,只能看到遥远如同地平线的一排洁白闪烁的锯齿,海风裹着窸窸窣窣的声音。

 

不吹不黑,王敏辉那时候着实想起许多残卷中零碎的片段。托马西娜和她的老师赛普蒂莫斯,住在长岛的盖茨比和对岸的绿光,陆家嘴高楼间的西奥多和他的OS1,他被海风吹得有点想流泪,围巾又实在很温暖,让他忍不住想要开口讲个笑话什么的。好幸运,好幸福,但如果,如果幸运的代价很大呢?

 

“那我是不是该回去了?”王敏辉问。

 

周士原沉默了几秒:“你能再留几天吗?”

 

远处,刀锋般的边境仍在源源不断地接纳、吞噬与消融着新成为鬼的人,他们将被洁白的长着翅膀的小神祇围绕,或喝下一碗著名的热汤,不论他们选择向东或向西的岔路,总之在计算、比对和公之于众之后,他们的一生都将被一笔勾销。遗忘是人类的本能,而记取是鬼的功课。

 

还好哦,王敏辉想,还好还好,我学习很努力,学得也蛮不错。他觉得自己是要问得委婉一点:再留几天呢?

 

周士原答非所问,又像喃喃自语,但是看着他说的。他说:“过几天就是我生日了。”

 





-fin-



* 鲸鱼马戏团《万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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