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若凉

用爱来爱

[ 辉原果汁 ] 大象搬迁货柜

* 5k+,也有点元与均棋

(谁想看吵架的呀?虽然是没吵啦…





 

王敏辉去谘商师那里,冬天,穿得人模人样,长大衣和同色系的羊绒围巾,他脸本来就长得削瘦,不能受寒风吹,吹了显得可怜。周士原从前为此发愁,这个面部轮廓和脾性一样柔和的男人,愁起来也慢悠悠的,怎么办啊王敏辉,怎么办哦,怎么都喂不胖你呢?

 

体贴已经不是周士原的标签,是长在他身体里的习惯,这个又贵又难约的谘商师当然也是周士原搞定的,但他今天忙得很,没有空来,是王敏辉一个人:他也是第一次搞这个,委实心里没底。没预料到会这样。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就不是去找谘商师了。王敏辉踩上第一级楼梯,隐隐闻到谘商室里空气中的香氛味。

 

不太能说明白,都走到着手准备办结婚手续这一步的人,现在是有问题亟待谘商的。

 

王敏辉硬着头皮走进去,和谘商师互相问好。

 

您是王先生,谘商师轻声细语地向他确认,那么周先生呢?

 

他没有空,今天只我一个人来。

 

可是预约上写的是您二位。

 

预约当然也是周士原一并办妥的,那么也许他是真的突然被什么事情绊住脱不开身吧。王敏辉觑了眼谘商师的神情,对方也在犯难:一个人是没法开始什么的。不论是采信人还是倾听者,先入为主偏听偏信都是忌讳。

 

那聊一聊吧,随便聊一聊,就我和您。谘商师说,您不要有心理负担,也并不一定要聊感情方面的问题。

 

王敏辉在对面沙发坐下来,摘掉围巾放在一旁。他更年轻一些的时候,在陌生场合多少还是有一点局促的,不表现为蜷缩,反而是些刻意的摆脱。因为他总是会做调节气氛的那个人嘛。他,或者周士原。他们都是这样的。他环顾四周,很舒服的屋子,孔雀厅一样的墙壁颜色,是以高效方式安抚谘商者情绪为务。谘商师这样讲了,他自然要配合,但张了张嘴,开始犹豫从何说起。

 

周士原先生和我,本来已经准备办理婚姻手续,但是前两天突然爆发了一些争吵,触及到二人之间相处的一些深层问题,因此结婚手续的问题被搁置了,我们决定先进行一次恋人间的情感谘商。

 

……啊,恋人间的。这样开头,这样说可以吗?

 

不是说可以不聊感情问题吗,王敏辉在心里把自己播音腔的冷冰冰开场白打回去,心想要不换一个?

 

今天温度骤降。四壁的绿色很好看,您喜欢这种绿色?您的谘商价格为什么这么贵?——这个问题他倒真的很在意。尽管花的是周士原的钱,奈何与生俱来的那点精打细算又开始偶然作祟。

 

我有一个朋友,最近失眠有点严重,他本来天生的就有点黑眼圈,这一熬夜就更明显了……不好意思扯远了,据他说最近睡眠质量不好,睡得很浅,常常做梦——

 

可归根结底还是感情问题。想到一半,王敏辉把自己的思绪硬生生掐断。徐均朔最近睡得很差,脸色也很差,坐在他对面萎靡地搅拌咖啡,把一颗爱心拉花毫不顾惜地搅碎。

 

“好冷血哦!”王敏辉夸张地谴责他。

 

“是的呀,真的是太冷血了。”徐均朔苦笑。

 

这个人通常比较喜欢毫无营养也没什么逻辑地跟他吵吵嘴,而不是顺着他附和。王敏辉因此立马知道自己该纳闷发生了什么,结果徐均朔告诉他最近自己噩梦做得有点多。

 

“在梦里郑迪抱住我流眼泪,你知道吗,”他的声音有点晦暗,“就抱着我,就埋在我肩膀上,把我衣服,肩头整个浸湿。”每个梦都是相似的情节。郑迪在梦里大哭,大笑,笑得不能停下,像上足了发条的笑声木偶。要么就问一些徐均朔难以招架的问题。棘手的快问快答。徐均朔站在丘比特三步五步以外,头顶苹果,爱神在玩闹和嬉笑之间拉起弓,一箭穿过了果核。他冷汗后知后觉地淌下来,咀嚼爱的激烈的余悸。

 

王敏辉坐在暖气开足的咖啡厅里,突然回想起少年时代。他和徐均朔,他们二十岁刚出头的时候。他们本科毕业排戏又唱班歌,站站坐坐一堆人,心中百感交集,把歌唱得好动情,徐均朔把手臂竖起来,没喝酒却像已经醉了,喊大家:哭!都给我哭!又想到研究生入学,他们急匆匆赶去开学典礼,骑着共享单车去的,湿漉漉的秋天,一辆坏车,爆了胎,一骑一颠。那时候他们还是在理想生活里伸出触角的蜗牛。

 

他当时看周士原也是一样的。这人家世不错,顺利远多于坎坷,因而温和。温柔又平和。触角探出来,随处伸一伸,他对着镜头,说我想做什么,做什么?也想唱歌,也想演戏,因为年轻,什么都还可以试一试,虽然做得不够好,但还可以努力。但即便是王敏辉也较为难得见到什么是他需要咬碎牙齿努力的程度。这毕竟太苦了。

 

和士原一起生活是件很舒服的事。王敏辉犹豫了一会儿,对谘商师说。说完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大概没想到自己一开口,不是为了控诉,反而是在称许。

 

但是最近因为一些事吵了几句。王敏辉想了想,补充道,也没吵起来。只是原本打算去办婚姻手续,现在士原觉得还是应该先做一下情感谘商。

 

他抓了抓头,哎,他把这件事搞得好郑重哦。

 

从谘商师那里走出来,周士原似乎处理好他的事情,发消息问他哪里吃饭。

 

回家?王敏辉挑了最节能的选项。

 

先别忙回家。周士原说附近好像有家店,记不清名字,还有半个小时就开门,然后把地址发给他:去这里吧。

 

所以他们其实真的不像吵过架的样子。交流都是正常的,平和的,体贴的,从始至终都是这样的。怎么说,因为他们也并不擅长去指责谁。像是在说“你怎么这样”,也不是无可奈何的指控。

 

你怎么这样。王敏辉说的时候还有点哭笑不得的。即将变换的身份意味着家屋中许多东西需要清理和置换,周士原当时正要把一个结实但没什么用处的木盒丢进纸箱。那盒子四面围着,两边是开口,内壁印着一只扬起鼻子的大象剪影。周士原说,这个丢了吧,他食指伸进去刮了一下,落好厚的灰。

 

别扔!王敏辉回头发现是这个,连忙阻止他。

 

为什么啊?这个留着干什么?

 

是我们去逛动物园的时候买的啊。在象山外面,你不记得了?

 

怎么可能不记得,象山外面不是有一个那个,特别大的大象搬迁货柜一比一复刻版吗。你看到了以后,就在纪念品商店里买了这个。

 

那不是一比一复刻版,那就是真的搬迁货柜。柜子里搬过大象的。

 

不是,那是复刻版,只不过纪念品商店里卖的是小型的,但那个很大,我们不是看站在侧面看了吗,里面有一头大象的剪影,黑乎乎的。那这个不扔了,你记得擦一擦,抹了我一手灰。可是这个到底有什么用啊,王敏辉?

 

如果说就是为这句话生气,那也真是太奇怪了。他们早几年就是能与自己并不激烈的情绪和平共处的人。王敏辉甚至没发现自己的情绪似乎不太对,直到他走上前拿起微型大象搬迁货柜的时候,意识到自己的手在发抖。

 

怎么了?周士原正在拨弄书橱里的书,直起身子来问他。

 

王敏辉沉默了几秒,手还是在微微发抖。他觉得自己可能露出了那种哭笑不得的神情说:……周士原,你怎么这样。

 

第一个音节几乎没发出来,因此听上去还是像在叫“士原”。

 

然后也没有什么。他们当然不会摔杯子砸碗的,也根本不值得提高声音大吵,总归都是小事。不止一件的小事,大象搬迁货柜只是其中一件。那天以后王敏辉好像出现了连青春期时代也没有的叛逆现象,这个要留下,那个要丢掉,几次要和人对着干,要不然就是变卦,明明说好大学时期的教材可以扔,转头又要留下来。有天他心血来潮跑去学生时代常吃的学校附近的面店,浇头仍然和以前一样,听老板说道路预备加宽,最近要搬走。

 

看到周士原来电的时候他吃完了。闷头吃,不带停的,喝到最后一口面汤都不剩才发现自己好撑。接起来,周士原问他在哪。他说在外面吃饭,已经吃完了。

 

今天不是要去见——周士原讲了半句,停下来。吞掉的半句就算了。然后又说,而且你今天本来是该跟我一起吃晚饭的,早上我问过,你答应了。

 

好像确实是。周士原早晨出门有点急,把自己一只靴子的鞋带踩松,只好又蹲下身子耐心系好,一边系一边问今晚一起吃饭吧?今天我早点回来。王敏辉还在对着镜子捋他的风衣腰带,顺口说,好的。

 

王敏辉叹口气,觉得自己心不在焉。

 

真的都是一些很小的事情,说开了也就罢了。譬如周士原问,辉辉,你最近怎么老喜欢呛我啊?或者说,王敏辉,你不要生闷气好吧?是最近事情太多了?要做的决定和选择太多了?——哪怕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决定和选择,扔掉什么,带走什么,要不要一起吃晚饭,吃日料还是韩餐。人也是会迷失在这些不间断的抉择中,产生分叉毛发般的烦躁的。

 

但周士原又不会这么问。他默认别人不说就是不想说,安慰人的方式也是抽象开解和逗你开心两种。或说这几年他进步了一些,知道寻求第三人的帮助,还很得体,于是直接绕开拆解问题的阶段,说敏辉,我联系了一个很好的谘商师,下周三之前我们先去做一下谘商。

 

王敏辉至今都对“自己解决问题”这回事有抵触。但他也想知道怎么办。

 

有些终极问题是不会被解决的,但人可以选择做点什么。就像这些事情一样,比如孤独什么的。周士原给他讲的孤独是种比较独特的孤独:他说自己刚到英国念书,还住两人间宿舍,舍友热爱——钟爱打电话,几乎每天的课余时间都花在打电话上,就连去比斯特买双鞋这件事也可以对七个人讲,变着花样讲七遍。周士原和他没什么交流机会,隔音又不彻底,实在被他念叨得很烦,用打个照面的时间抓紧问他,为什么要打那么多电话?

 

我不能不打电话,舍友说,不然我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我还能干什么?我所有的朋友都在国内。

 

周士原讲着讲着就笑,王敏辉一起笑。这当然是件滑稽的事情,谁说孤独不能是滑稽的?周士原又很柔缓地为他人铺设台阶,说刚到国外,语言又不好,是很难的。他说,我刚选drama的时候,满纸单词只能看懂Shakespeare一个,太难了,真的念不下去。

 

后来呢?

 

就去念别的了。

 

王敏辉就讲自己去上海准备考试的那一年以回应,住的房子是复式里的某一间,阳台角落里倚着一捆菜,土豆,西红柿,阳光洒在床上,床单是荷包蛋的图案,金灿灿,吃饭的碗筷盘碟都是从家里打包带来的,为减少与另一户共用厨房的频率,在阳台上摆了一只小的电饭煲,洁白。他总在唱歌,不张嘴唱的时候就在心里唱。就这样聊下去,他和周士原很容易聊得投机,不会冷场,双方都感到自己被照顾。爱人总该是聊得来的。尤其这些事情都过去,人讲述时便没有自怜自艾的情绪,他们也许就是那时看向对方,产生了一种他很豁达的恍惚。

 

其实想错了,并没有。不过王敏辉后来发现他们倒是一类人。会为周身过度的难过和悲伤而感到不适、不安,如芒在背,认为自己有责任去挽回它的那种人。可怜啊,辛苦啊,这些词使他们警觉。

 

按图索骥,走到周士原给他发的店门口,王敏辉一眼看到周士原贴着门站,隔着一道玻璃门向他招手,又朝他比口型:我出来。

 

出来把手里的叫号单给他看,还要等半小时。

 

“那换一家吧。”王敏辉说。

 

“不行。”周士原朝他瞪眼,“这家我早就想带你来了。”

 

但外面又实在有点冷,走了一会儿二人各退一步,随便钻进一家咖啡厅,五分钟后抱着热咖啡面面相觑。王敏辉看到周士原咖啡上的那朵爱心拉花,又看了眼纸巾上的LOGO,脱口而出:啊,这家店——

 

周士原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于是王敏辉顿了一下还得接着说,嗯,那个,这是之前徐均朔向我倾诉感情问题的店。

 

王敏辉捧住咖啡,热乎乎的,可能这也是杯什么神奇的勇气咖啡,他看周士原。咖啡厅的灯光通常是比较缱绻的,灯光下的周士原显得有点累,很好讲话,很无害。

 

“唉!”他就很夸张地朝周士原叹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周士原嗤地一声笑出来。

 

“我在想,真的很好笑,被小姑娘们瓦来瓦去的甜蜜情侣私底下原来都这么破碎的。”

 

“哇周士原,不是吧,都说好了去结婚转脸就准备破碎了,怎么说也得先结了婚再破碎啊,我还能分点共同财产吧?”

 

王敏辉虚张声势地朝他龇牙咧嘴,却一把被周士原抓手。

 

“别乱挥哈,”周士原指指他的咖啡杯,“当心袖口吃咖啡。”

 

周士原抓得还挺用力的,王敏辉抽了一下都没抽走。

 

“我觉得结婚手续还是要办的,”周士原有点可怜巴巴的,捏了捏他的手掌,“你不能反悔。”

 

“周士原,我什么时候说我反悔了?”王敏辉惊讶地看着这个人。讲点道理好不好啊。

 

“我今天实在抽不开身跟你一起去做谘商,”周士原说,“然后我就一直在想你会不会跟谘商师吐槽我,我老在想。说我无所谓啊,好像对很多东西都无所谓,搞不清自己到底想要什么,连问题都不知道在哪里,更不用说解决问题,什么乱七八糟的,哎呀算了。”

 

“绝了啊你。”王敏辉感叹,“没有好吧,我都在夸你啊!我说我们生活在一起很舒服。那个谘商师听我说完,说我们大概是觉得自己活得舒服。下次我还是和你一起去吧。今天我们就随便聊了聊,也不当真。后来我就一直在跟他讲我有一个朋友在和恋人的相处中遇到了一些困难……姓名职业年龄一切特征该隐去的都隐去了,我就是帮他问问。”

 

周士原又要被逗笑,而且王敏辉似乎觉得是很自然的事——好吧,虽然周士原也并不在乎用他付的钱咨询徐均朔的感情问题。

 

“均朔吗?”周士原说,“其实你不用太操心他。你猜怎么着,我来的路上居然刚好碰到他和棋元老师热火朝天拌嘴,他也看到我了,打完招呼一上来就祝你和我百年好合。所以你可能做了什么好事,你说什么了?”

 

王敏辉摸摸鼻子,徐均朔那天很苦恼,相当苦恼,说话的语气里都是不自知的浪漫,偏偏自己还很郑重。“我真的真的希望有更多更多的人来爱他。永远怕我一个人的爱不够多。”

 

本科刚入学的时候他们倒都活得很潇洒,觉得恋爱是顶天的麻烦事,或许现在还是这样,于是他们都去拆解这桩麻烦,绕过它,解决它,然后再灰头土脸地发现,这就是一团乱麻似的麻烦,应对不是它的终极目的。

 

“最后我跟他说人又不是因为责任而去爱别人的,是因为爱才有责任……”王敏辉说着说着声音就变低。

 

表露情绪也是责任的一种。爱的重要责任之一就是表达不是吗。这句话有条力气很大的尾巴,反过来抽了王敏辉自己一下。即便他和周士原都是那种糟糕的好人,和善地为房间里坐着的小象送来象草、菠萝、香蕉,并惯于绕着它度日,似乎对他们而言,谁更宽厚,谁更释然,谁就得到更大胜利。即便一头象可以藏进庞大的货柜,生活在一起的人可以当它不存在,然后宣称没有问题。

 

但大象是可以离开的,说不定还是可以穿过的呢。

 

“王敏辉。”周士原喊他。

 

王敏辉有点动情,说得自己眼眶热热,托着腮回喊:“士原。”

 

周士原被他的反应搞得愣了一下,“王敏辉,啊,也不是,我是想说……”

 

周士原扬了扬叫号单,很严肃地问,“我们是不是过号了?”

 



-fin-





分享一张大象搬迁货柜的图,很可爱。被搬动的那只大象名叫“林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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