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若凉

用爱来爱

[ 群像 ] 爱的教育

* 突发奇想写了点可爱的东西,大概是一些集体带娃日常




爱的继续教育

爱的成人教育




01.

 

上学以后老师让我们交户口本我才发现,大多数小朋友是没有曾用名的,他们在上户口的时候就有了一个响当当又有意义的大名,但就像我爸——我那幼稚而有一颗年轻的心的、温柔的笨拙的老爹所说的那样,我直到上了小学才正儿八经地改了名。你知道当一个小孩发现自己被叫了好几年的名字是那么随便那么顽皮的时候,她的心情总归是不太昂扬的。但我老妈说一个孩子的小名,就是她的昵称,她的爱称,是应当被带着爱叫出来的,是只有对她怀着爱的人才会喊的。我妈是一个很幸运的人,她一生都和我爸彼此相爱。虽然还没有一生,但我相信事情就是这样没有错。

 

说了这么多我还是没有告诉你我的名字。好吧,你就叫我刘可乐就好了。毕竟这么多年以来,这些我将告诉你的故事里的人们都是这样叫我的,按照我妈的说法,他们都非常爱我,同样地,他们也彼此相爱。

 

 

02.

 

我们家门口有一棵很高的桂花树,至少它比我在公园里见过的大多数桂花树都高。你知道桂花的香味简直是人类世界中的bug,我用自己某天从补习班回到家的路上的亲身经历作证,走在我身后的两个男孩儿,明明一直在讨论那道没做出来的奥数题,突然在某一刻都不说话了,然后我听到他们像陈述太阳挂在天上这样的事实一样对话:

 

“桂花好香。”

“是啊,真的好香。”

 

所以你看,桂花是比奥数题更强大的武器。爸爸说我们家的树是银桂树,比较起来香味要淡得多,从前我还小的时候大家都是放任这棵树自己开花自己落的,但到了秋天都会开开心心地和我爸妈打招呼:岩哥岩嫂,桂花真香啊!我爸有一天就跟我说,可乐你知道吗,你有一个哥哥就叫桂花香,他就住在我们家前面的前面的一栋楼。我爸指给我看——仰得我脖子都酸了,一只白头翁耀武扬威地飞了过去,我只看到一扇亮晶晶的窗户。老天,我那时候还很小,真的以为这位哥哥有和我一样随随便便的名字,立刻对他产生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好感。

 

我爸接下去又说,我记得你还是小婴儿的时候他来看你,小心翼翼蹲在摇篮旁边哄你睡觉,他一开嗓你就开始喊,小脖子都涨红了,两个人的声音加起来简直要把家里的房顶掀掉。长大以后我问郭虹旭有没有这件事,他笑得眼睛眯成一条漂亮的波浪线:“那时候我就知道,”他说,“你应该是个不错的女高音。”

 

“那我后来是怎么睡着的呢?”

 

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笑得耳根都红了。因为他太白了,脸红的时候就格外明显。

 

“我只好让攀攀来把你哄睡着啦。”

 

我们住在一个规模不大但是挺精致的歌舞团家属区——听上去有点很陈旧的风范,好像确实也是这样。歌舞团的排练厅就在老停车场后面,不久以后有了新的地下停车场,那片空地就闲置下来,成了我和徐均朔打羽毛球的最佳场所。如果我一个个讲他们的音域,恐怕你会因为太枯燥而丧失兴趣,所以现在我只说,董攀是我们这里唯一一个正儿八经的男低音。显然我的摇篮曲就肯定是他来唱才对嘛,我爸甚至拜托他灌录了一盘磁带,就是那种很老式的,放进录音机里的卡带,我爸就喜欢捣鼓这些老玩意儿,年轻玩意儿他也喜欢,反正他玩心就是重。

 

那是我很喜欢的一盘磁带,我总听着它睡觉,磁带卡过好几次,卡带的时候董攀的声音就会变得呼噜呼噜的,偶然给郭虹旭听到过一次,他笑个没完。

 

“我想起有一次,我们之前说要解散的那回,”郭虹旭坐在我的泡沫拼图地垫上,“攀攀哭得可厉害了,说话的声音也瓮着,就像这样。”

 

我再问他那解散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又不说了。从我的窗户看过去,外面的晚霞变成樱桃红色时,董攀如果没有出差,就会来敲我家前门,喊郭虹旭回家吃饭。

 

得承认我小时候其实一直以为董攀是个很严肃的人,刚从厨房出来就在饭桌上张罗着给每个人续杯,连围裙都来不及摘,完全就是个面面俱到的大人。可郭虹旭说以前地下游戏城还开着的时候,他和董攀赵越一起去玩,“越越和我把每个游戏项目都玩了一遍,捏着剩下的游戏币回来,发现董攀还在和赛车死磕。”

 

他真是太喜欢笑了,讲那些和董攀有关的事情时笑得更厉害,“攀攀就是游戏黑洞,你以后能诓他就使劲诓。”

 

董攀拎着换好的鞋整整齐齐摆进鞋柜,刚好听到这句话,“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呢,虹旭?”

 

“怎么能叫往外拐呢,”郭虹旭朝他喊,“可乐是外人吗?”

 

董攀总是举手投降的那一个。说实话,比起单独和他呆在一块儿,我还是更喜欢有郭虹旭和赵越在的场合。小女孩无一例外想做大人,可他是个太无微不至的哥哥了。“其实他在自己家里是弟弟,”郭虹旭悄悄告诉我,好像在手心里托着什么东西一样,虚虚地掂了掂,“很爱姐姐的弟弟,他们的心总是很重的。”

 

郭虹旭常常告诉我这些事,虽然听的时候我也不一定全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多好啊,娃娃脸,娃娃心,粉雕玉琢的好玩伴,我第一次爬到树上摘桂花,就是他和我一起。一小朵桂花只有米粒大小,需要用两个指尖捏起来采。我们俩玩和偷懒的时间比采花多得多,很快就并肩坐在墙头休息,我盯着自己的指缝看——都是花叶上的灰,我在发呆,想着妈妈教我的桂花加工步骤——把它们晒干,洗干净,过滤,混合蜂蜜制酱,放进冰箱保存。他也一样,傻傻的,把自己的手凑近鼻端闻,“好香啊。”

 

“哎可乐,还摘吗?”他认真地扭头看我,“我们赶紧下去吧。”

 

我问他这么着急干什么,结果他说,“下去得迟了,我怕桂花香气散掉。”

 

我一下子知道他什么意思。但当时的我是那种顶爱噎人的女孩子,我爸说我鼻子一皱起来准没什么好事儿,我就直接问他和董攀是怎么回事儿。“你可别含糊我,”我那时可真是怪凶的,“我爸妈都不主动跟我说这些。”

 

“这也没什么好说的呀。”郭虹旭朝我笑,嘴巴都笑成方形。

 

“你喜欢他吗?”

 

“挺喜欢的呀。他也喜欢我。”

 

他把这些话说得很平常,就像我爸我妈在早餐桌上永远少不了的我爱你和我也爱你,我有时候简直都怀疑他们把这句话说得太频繁,以至于一点郑重都不剩了。这让我不明白该怎么继续问下去,我是要问他喜欢和爱的区别,还是——那你们在恋爱吗?你们结婚了吗?如果这种话被同学们听到,他们肯定要笑死我了。不过,在某个时刻之前人确实会留有这样的误会:误认为世界上只有婚姻这一种维系情感的形式。

 

我们的谈话中断于郭虹旭看到董攀走过来了,反正墙也不高,他根本没有走梯子,直接跳了下去,“董攀,我在这儿呢!”他站在桂花树旁边,踩着覆盖草叶的裸露土地,把双手平举到董攀面前,“你闻闻,是不是有桂花的味道?”而我就坐在墙头看着,直到董攀看见我,扶着梯子让我走下来。第二天我爸买的桂花汤圆我一口气吃了八个,吃得肚子疼。

 

 

03.

 

 

过了一段时间,有一天我放学回家,发现厨房地上多了个水桶,掀开一看,里面养着八只螃蟹,妈妈说是董攀提来送给我们家的,公蟹四只母蟹四只,等爸爸回来,就把它们都丢进高压锅煮熟。结果我太贪看,就闯祸了,眼睁睁看着一只五花大绑的螃蟹大摇大摆地爬上桶沿逃出生天。

 

“妈!”我朝屋里狂喊,“《肖申克的救赎》!”

 

我爸回家的时候看到我和我妈蹲在地上蛙跳,觉得很惊奇:“可乐,你今天作业已经写完了吗?”

 

然后他加入我们一起弯腰塌背伸脖子地找了一刻钟,也没找到那只螃蟹到底溜进了哪个旮旯。“不行了不行了,”我爸站起来捶腰,说自己真的老了自己必须认输——要知道我小的时候他从来不说这些话,他都叫嚣自己永远四七二十八,“我找个年轻人来帮忙。”

 

他就去敲对面的门,把徐均朔找来了。我和他一块儿去的,徐均朔开门的时候穿着睡衣拖鞋,嘴里咬着一支笔,头发乱糟糟的,把一副熊猫眼罩撸到脑门儿上。

 

“等一会儿!”我爸把来意说明,他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把笔揣进兜里,“就等一分钟我把衣服收回家,被郑迪发现太阳下山以后还没收衣服就出大问题了!”

 

圈圈最近忙着在城南的剧团新址排练,所以老是晚回家。经常我在家做作业,晚上九点多,会听到外卖大喊徐均朔开门拿订单,“小熊猫!”搞得好像这份外卖是送给什么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的一样。

 

行吧,你要说为什么我写别人都是用全名——因为圈圈可爱啊,圈圈最可爱啊,按辈分他都可以算是我爸的前辈,但我当然不会管他叫叔,也没法儿依照人人平等原则喊他的尊姓大名郑棋元。我做了挺久的心理建设了,暂时还不行。至于郑迪这个名字,只有徐均朔叫。他很霸道。我老爹说这是圈圈以前纵横江湖的时候用的名字,说得我浮想联翩,恰好我那段时间在看《水浒传》和《三侠五义》,还是我爸的线装书,古色古香,就老觉得他手里拿着一双峨眉刺,遇人杀人遇佛杀佛,自己还是漂亮潇洒得不得了。

 

记得我还小的时候,圈圈家里有一个很笨的扫地机器人,经常对着桌角就英勇无畏地撞过去,还不依不饶,一次一次地撞。因为这个笨家伙,有段时间圈圈看见我就忍不住大笑,可是之前发生过什么我真的不记得了。

 

“你那个时候可小了,像只小猫,”圈圈说,“均朔就把你抱到扫地机器人面前,看它快要撞上你了,就又赶紧把你抱走,就像那种,”他想了一下,“可乐,你玩过那种测试人反应灵敏程度的小游戏吗?”

 

听听,紧张活泼,其乐融融,还很得意似的。我皱着鼻子问圈圈那你当时在干嘛,圈圈抚掌,笑得打嗝,“我在旁边看啊。”

 

唉,郑棋元有时候真的挺过分的。就幼稚得过分。可惜他们没有一个小孩可以给长大后的我玩,我是没办法报仇雪恨的了。

 

不过徐均朔跟他也是半斤八两。别看他现在蹲在碗橱面前小心翼翼端碗端盘子,准备跟那只不知怎么爬进去的螃蟹大干一场的样子挺滑稽又挺靠谱,圈圈说他有一次心血来潮,执着于教我说话,结果我回到家遇到什么都尖叫一声giao,让我爸妈头疼了半个月。

 

螃蟹以夹痛了在场除我以外人的手指的代价,最终被擒拿归案。我爸松了一口气说朔朔拿两只去吧,徐均朔摇头又摆手说岩爹别客气你们吃你们吃——他有时管我爸也叫爹,这辈分是真够乱的,我问我爸肯定是什么也问不出来,我妈会憋着笑说那是我刚出生时候的事,也不知道是哪顿酒一喝喝大了,我爸就多了俩儿子。

 

说起酒,圈圈是一个对生活很有追求的人。有一年他买了很多斤葡萄宣布要自己酿酒,忙忙碌碌反复实验了很久,徐均朔因为试喝太多次甚至企图哄我代喝一杯,结果被我爸当场抓包。

 

这部分好像写不下去了,再写就会变成徐均朔变着法儿整我的血泪控诉史。讲实话他很多时候都认真又正经,包括且不限于他一句一句教我唱幼儿园文艺表演的英文歌,元宵节的时候让我坐在他肩膀上带我去看灯,他甚至把自己看的很多旧书一股脑打包送到我家,表示提高我的文学素养从娃娃抓起,“卖掉就太浪费了嘿嘿。”

 

那能怎么办,我爸我妈夸他厉害,圈圈也说他厉害,只要是喊我一声刘可乐的人,通通都说他厉害。大多数时候我都完全忘掉圈圈和徐均朔差十六岁——我甚至都还没长到十六岁!十六岁真的是太漫长太漫长了,我上小学的时候还曾经觉得小学永远永远也不会毕业呢。

 

所以我也问过爸爸妈妈,为什么相差十六岁的人会住在一起。那时候我对这种出了家门看到大家都出双入对的状态已经见怪不怪了,我爸妈热衷记录,再加上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大家好像都一点没包袱,人均被我爸妈热情抓拍黑历史数张,得闲就和我分享——所以眼下这个没大没小的局面,他们居功至伟。但是,在我还不记事的时间里,徐均朔常常是缺席的。我爸还煽风点火,说徐均朔回来以后,因为圈圈被抢走了,我曾经大哭并且用铅笔在家里的墙上写他坏话。

 

没有这回事,我一点也不记得了。再说那徐均朔之前干什么去了呢?

 

“他那几年一直在上海。”我爸说。

 

总之那又是个漫长的故事,他们非要等我成年了才肯告诉我,烦死了。

 

等到徐均朔和圈圈住在一起以后,我又犯嘀咕了。我说爸爸爸爸,圈圈虽然很可爱但我觉得他还是更适合一个人住,你看他三天就要大扫除一次,下班了就在家里游游荡荡擦灰,连踢脚线都不放过,我每次去他家之前都觉得自己应该先洗个澡。可是徐均朔好懒哦——他超级懒的一个人,能不出门就不出门能不动就不动,写起稿子来眼睛都直了,他们为什么会住在一起?他们怎么能住在一起?

 

我爸说,爱里有一部分是妥协和包容的。这很重要。

 

我爸妈不知道,我有一个专门研究爱是什么的小笔记本。说起来怪不好意思的。我把那个本子塞进抽屉的角落,上面记满了我从他们所有人那里听来的“爱是什么”。真可怕,居然积攒了小半本的答案。

 

其实你是不能攒着看这个本子的,看多了会觉得迷糊得不知所以然。这次我爸说爱是妥协和包容,上次他说爱要大声说出来,上上次又说爱是想变成更好的自己。我一向把这个傻兮兮的小东西藏得很好,只有一个人看见过。

 

好吧,是赵越。只有他,只有他一个人,说我比上次见的时候脸上多长了肉,说我衬衫领子都翻不好,说我写字姿势有问题凶巴巴地盯着我不许我驼背,只有他敢气我他能气我,可他又那么好,一高兴就会说可乐啊可乐越哥带你去吃火锅好不好啊,有一次我感冒恰逢爸妈那几天都不在家,他那么喜欢吃辣的人陪着我喝了三天白粥,边喝边翻白眼,还指着脸上的痘坑说,你以后长痘的时候一个也不许挤!

 

他当时坐在我床上拍腿大笑:刘可乐!天啊你怎么会记这种东西!

 

我被他笑得心烦意乱,又羞又气。过了一会儿他不笑了,突然又一脸严肃:“刘可乐,你来问我吧,你问我爱是什么。”

 

确实,我从来没有从他那里得到过答案,因为我也从来没问过他。是因为他获得爱这件事在我看来非常理所当然,以至于完全没有需要解答的疑点吗?他把话都说得特别嚣张,你爱我吗,你爱我吗,他追着谁都这么问,连我也是,排在爸爸妈妈后面第三爱的人必须是他。我觉得我的成熟得有一多半是在和他的相处中迅速生成的。但是他其实又特别窝心。算了我气不起来。

 

我就乖乖问他:赵越,爱是什么?

 

赵越装模作样地想了一会儿,用播音腔说:刘可乐,我觉得爱是不忍心。

 

我听了一愣,他已经憋不住笑开了:“我也太厉害了吧!”他噼里啪啦给自己鼓掌,“真的,怎么会想到这么完美的答案?”

 

是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才明白,“不忍心”这个词,根本有两种解。

 

这真的是个很好,也很赵越的答案。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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